大暑纪事

□刘大伟

那年春天,单位派我到泸州分校授课。负责接洽的老师说,一到夏天,那边气候非常炎热,最好做些准备,不过也不要太担心,大暑之前就可以返回青海。

接到通知后,我在地图上查看一番,发现这座城市距离贵州不太遥远,应该有着南方城镇特有的气质。回想自己抵达过的南方城市,最南面当属武汉。毕业留校那年,学院派我到武汉大学进修编辑出版学,除此而外,再也没有去过更加靠南的城市。如此来看,这次泸州之行定然将我的南行之路推进一步。

火车停驻重庆后,换乘去往泸州的长途班车,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不断加剧着我对这座城市模糊不清的想象。窗外的绿色愈发浓郁,不断攀升的气温和高低起伏的道路提醒着我:泸州已到。看样子也是一座山城。前来上课的老师们住进了老旧的公寓,客厅内的大风扇成了大家吃饭和交流工作的必备之物。因为老师缺乏,我在教务主任的劝说下,承担了《基础写作》《编辑学原理》等四门基础课的讲授任务。

在我看来,泸州的春天极短,月份还没到夏季,气温已经逼近伏天。都说武汉是个火炉,与泸州相比,其炉内之火还不算太旺。泸州的闷热,如同大火炉上架着一个沸腾的大铁锅,高温与水汽交织成密密的纱布,只往人身上裹。口袋内需备条小毛巾,随时擦去快速流至鬓角的汗珠。与我比邻而居的崔老师说,这还不是最热的,过了小暑,真个是“平分天四序,最苦是炎蒸。”赶在大暑来临之前,几个人去看了长江和沱江的汇合处,领略了“半江清澈半江浑”的盛景,遥望长江自远方逶迤而来,众人对着故乡的方位,高高举起了思乡的酒杯。

大暑如风,倏忽而至。热浪一阵一阵,掀动着门窗和桌上的书本,教室内的风扇几乎不起作用,汗水流到眼角,涩得孩子们不停擦拭镜片和眼眸。那几天正在讲授《中国当代文学》,我一边按课程大纲快速推进,一边思谋着课堂消暑的方法。蓦然想起古人曾有读书消暑的尝试,但那种情形应该适合一个人的情况,全班这么多同学,如何静下心来展卷静读?于是想到一些含有“冰凉”意蕴的词汇,譬如大雪、冰层、雪山……于是,给学生讲起我的故乡林川——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一片高寒之地,站在我家院子里可以测得海拔正好是三千米。每到五一放假,孩子们都要来到田间,协助大人种洋芋,黄昏时分常有雪雹子如尿素粒撒落犁沟,而到了国庆假日,大家又聚拢起来,一起挖洋芋,如果动作不快,一阵风雪,地头尚未收取的洋芋就会被白色覆盖,从那天起,降雪就会成为一种常态。从一个孩子的感受来说,故乡林川的大部分时间都会下雪,雪花在飞,气温在降,身穿棉袄的孩子们依偎在教室后墙的板报下,一边大声背书,一边挤着“热窝”……那场景,至今难忘,所以我的第一部诗集准备出版时,我就想好了书名——雪落林川。

若不是下课铃声突然响起,同学们还沉浸在我所描述的场景中。就在那短短的半个小时内,我确信他们都进入了雪的故乡,漫天雪花正飘飞在他们的头顶,给他们清凉的同时,也带他们重返了童年。为了巩固这种不错的课堂消暑成果,我在下课前布置了作业——下节课我们一起学习昌耀先生的《河床》,这首诗大气磅礴,将为大家带来有关雪山和河流的故事:“我从白头的巴颜喀拉走下,白头的雪豹默默卧在鹰的城堡,目送我走向远方……”

收拾教具时,手机开始不停震动。原来妻子带着孩儿来看我了,她的高三学生早已参加完高考放了假,孩子还没有上幼儿园,母子俩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来了。这么热的天,孩子肯定遭了不少罪。没想到妻子说,孩子要见他爸爸,没办法,只能应了他,再说了,我平常手脚凉,正好到泸州来烤烤炉子啊。

那天晚上,做饭的阿姨为我们多加了两个菜,众人也因我们小家庭的团聚而高兴。马老师特意拿出珍藏多年的泸州老窖,乐呵呵地招呼大家:“来,今天我们热热闹闹地过个大暑啊!”按理说,大暑天喝白酒,肯定烧得不行,但是那天几个人好像没觉得有多热,倒是我家孩儿撇着嘴说,以后再也不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