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氤氲的乡村
□蒙成花
熙来攘往的乡村集市洋溢着浓浓的乡土气息。
腊月初的集市比以往更红火。各类蔬菜水果以及肉食品和海鲜类的摊位从集市摆到了村口。服装鞋帽床上用品等琳琅满目。来自四邻八乡的人们开着三轮车开着小轿车,争相来办年货。男女老少挑选自己喜爱的商品。
冬至后村里排练社火了,年轻人在场院里排练高跷,大都是一米左右高的,也有个别女子踩高跷,她们扮演穆桂英、杨宗保、花木兰、白素贞等角色。村里人把耍社火叫扮演身子。他们订做了戏服和凤冠,约好了化妆师,演社火的头天晚上就化妆,早晨八点钟出演。还有扭秧歌舞、跑旱船的妇女们。学生娃们放寒假就练习安塞腰鼓。音响里播放《抬花轿》《绣荷包》和《织手巾》等小调。村子里到处一派喜庆祥和,年味一天天地浓稠起来了。
腊八的韵味正如杜甫的《腊日》一般飘逸而来:腊日常年暖尚遥,今年腊日冻全消。侵陵雪色还萱草,漏池春光有柳条。这诗中呈现的温馨祥和的画面让人心里愈发暖洋洋的。
腊八节,要吃腊八饭,做豌豆面散饭抑或青稞面搅团,按各人的口味做。也熬腊八粥。在青海农村,这一天通常吃搅团。腊八节的头天晚上,人们到冰冻的河岸砸几块腊八冰放在田地的坟堆上,企盼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进入腊月,姑嫂母亲们忙着炸馓子、麻花、油饼等,也炸四喜丸子和里脊。隔壁几家凑在一起杀猪宰羊灌装杂果。灌装杂果是件很惬意的事,把猪肠子洗干净,把肠子里的板油剔除,把猪油切碎跟面粉拌匀了,再把切碎的蒜苗、葱以及佐料装进粗肠子里;把猪血和瘦肉丁、佐料、蒜苗以及酱油和少许白酒调匀灌进细肠子里,中间拧一下扎紧绳子,封口放锅里煮,煮几秒捞出来用针扎些小孔,防止胀裂。熟透了捞出切块请大家品尝,这叫杂果,也叫琪玛。大家聚在一起吃叫琪玛会,杂果抑或琪玛也赠送邻里乡亲品尝。
过了腊八就是年。
小年前就清扫屋子,把一切尘垢清扫出去,把一些陈规陋习也顺带摒弃,以豁达从容的心态过年。
那些年,村外的那条大河冬天结了厚厚的冰,临近春节了,老人们背着半袋子浸泡过水的麦子,拿个杵臼去舂麦子。那条河横亘在东村和西村中间,舂麦子的人要早早去,不然别人早早占了地方,太挤就没法凿冰窝子了,冰窝子不能紧挨着。凿的冰窝子宽不足30厘米,深不到一尺,把麦子倒进去用榔头或杵臼舂,随着杵臼上下杵捣,坑壁和杵臼触碰摩擦,冰会慢慢融化,麦子表层湿润后麦皮也慢慢脱落了,露出白白的麦瓤,即麦仁,拿回家在太阳底下晒晒用簸箕簸出麦皮,再晒晒就储藏起来。迟来的人就等着几户人家舂完走了,把麦子倒进现成的冰窝子里舂,夕阳落山前舂完了,橘红色夕阳的光芒铺向了冰面,那些冰窝子里也盛满了夕阳。那座水磨静默在夕阳下,橘红色裹挟着一抹酡红色的夕阳倾斜在冰面上,宛如泼彩浓郁的油画。
夜晚,一轮上弦月悬挂在晴空,这时候冰窝子里盛满了清澈的月光,冰面也倾斜了银色的月光。河岸的一棵棵青杨倒映在冰面上,那疏朗的枝条点缀着留白。偶尔牛哞狗吠打破了夜的寂静。月色是我们心灵的底色,霜露般的月色将远处的山脉覆盖。披了一身月光的村庄朦胧、沉静。
每年我们都去冰摊上舂麦仁,现成的冰窝子多着呢。如今的河面不结冰,但有了舂麦仁的机器,大家去集市上买几斤解解馋,但机器里舂出的麦仁没冰窝子里舂出来的香。煮麦仁时里面放些肉丁或猪蹄、猪肚子等。麦仁饭里也可以放旗花面,麦仁饭煮起来简单又实惠,是青海农村的特色美食。
小年是灶神回天庭的日子,他要回去向玉皇大帝禀报人间厨炊的事宜。母亲们早早起来和面烙灶饼,熬祭汤,在灶台上摆放水果等祭灶品准备祭灶。灶神是天庭派下来掌管厨炊事宜的官。
除夕日贴春联,暮色降临前去坟上祭拜先人。除夕凌晨是灶神回凡间的日子,这天凌晨,家里的堂屋桌子上摆上灶饼或灶卷,庭院里煨上柏木香,桑烟缭绕,鞭炮声声,迎接灶神下凡。
乡土上的正月,被青稞酒熏香了,也被锣鼓唢呐渲染了。
正月初二嫁出去的姑娘要带着女婿领着孩子去娘家拜年,娘家的母亲早早等在村口那座小木桥上翘首眺望。娘家永远是女子的避风港,女子嫁得再远,总有一根风筝线牵扯着她,那些渗透着奶香的乳名如一粒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落到他乡落地生根。
那些年一到正月初二村子里就开始唱秦腔,随便搭个草台,《穆桂英挂帅》《佘太君挂帅》等剧目就轮番上演了,附近十里八乡的人们都来看戏。后来修了一座戏台,农闲时节就排练,演秦腔的演员饿了就吃麦草堆里烤熟的洋芋,夜晚燎一壶茯茶,还有青稞面馍。那个叫李玉兰的村姑,每部戏剧里都是旦角,她的唱腔圆润,音色宽广淳厚,可惜她嫁出去了。有一阵,戏台被冷落了,包括邻村的皮影戏。可这几年,秦腔戏和皮影又渐渐红火起来。
正月十五,新嫁娘和姑爷要去娘家“躲灯”了,寄望通过“躲灯”让他们免受邪祟侵扰,确保新婚夫妇的生活平安顺遂。在不同地区“躲灯”的具体做法和意义不同。“躲灯”是一种文化传承的体现,也是对传统习俗的尊重和传承。
正月十五天擦黑,人们要跳火龙了,年轻人舞着青龙和黄龙在火神庙前穿梭跳跃,抱小孩的人也穿梭在青龙和黄龙之间,说是从龙的身体下穿过的小孩会被龙护佑,远离疾病和灾难。
每年的正月十五都有跨火堆的习俗。我们把跨火堆叫作“跳火龙把”,如果是长长的一条巷子,人们就把麦草堆放小巷中间,相隔一米左右。麦草点燃了,麦秆上残余的麦子“噼噼啪啪”爆响,孩子们和年轻人叽叽喳喳迅速跨过去,一股烧熟的麦香味弥漫在巷子里。人们说跳火堆是祛病消灾,跳过火堆所有邪气都会被火烟带走,昭示下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母亲们和面捏面灯。面要劲道,软了就捏不成或扭曲变形。年轻人跳完自家的火堆还意犹未尽,又跑去跨跳别人家的。
跳完火堆要送面灯了。年轻媳妇撺掇一起,端起放面灯的盘子叽叽喳喳说笑着,借着丰满的月光去庙里。关帝庙堂里的香案上摆满了面灯,灯火熠熠闪烁,洋溢着温暖、祥瑞和喜气。
一轮满月悬挂在高空,满月的光辉清澈柔和,远处的山脉、河流、疏旷的林木和村舍被霜露般的月色泼墨成了一幅画。我记忆中的那条河如今隔成了两条窄窄的溪流,月亮倒映在溪水中荡漾成了点点波光。整个村庄就这样沉浸在祥和温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