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生命本真的表现

朱仲禄先生一生痴迷于花儿的演唱、传承和研究。
朱仲禄先生的著述。

□贾一心

对于生活在西部地区的诸多民族来说,花儿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了。时至今日,人们对花儿的挚爱并不亚于对流行歌曲的追捧。在花儿高亢宽广与缠绵婉转的旋律中,人们停伫于山涧,徜徉于田野,你来我往,我问你答,以至于流连忘返,久久不能忘怀。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不同民族的人民,不分男女老幼,对这种生于野外,长于民间的草根艺术,发痴发狂?

为探究其魅力所在,笔者翻阅、研习朱仲禄、许英国、朱刚、赵宗福等前辈、大家学者的著述,查找相关资料,亲历一些花儿现场,和唱把式促膝交谈。朱仲禄先生作为老一辈艺术家,为传承、弘扬花儿艺术倾注一生心血、殚精竭虑;赵宗福先生的《花儿通论》论述精道、高屋建瓴。在前人的肩膀上,习有所察、见有所感、闻有所历,终于明白花儿为何经久不衰、绵延广布。原来,花儿是从心底流淌的歌,是生命不息的表现。真是,古今同唱桑林曲,情深意长花自开。

“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是(应该是‘时’字)由不得个家;刀刀拿来头割下,不死还是这个唱法。”对于这首花儿,有的学者把它当作是人民群众对现实的反抗;有的学者把它当作是爱情的宣言。虽然结论不一,但他们的判断却出自同一个前提,同一个认识,即花儿所表达的内容是真实的。这种真实和我们通常所理解、所说的艺术真实是完全不同的。这种真实是“心之忧矣,我歌且谣”的真实;是“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真实;是“感于哀乐,缘事而发”的真实;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真实,是“真诗乃在民间”的真实!

让我们看一段民俗学家的田野描述:“爱情歌是男女青年赶表时演唱的一类歌曲,布依语为‘温友’。关于爱情歌,当地人精彩地描述道:‘郎一针,你一针,好比花线对花针,哥是花针朝前走,妹是花线后头跟。’”这段描述,不仅仅是月亮河布依族同胞生活的真实写照,也是中国大地上诸多民族的真实反映。藏族人民也说:“蜜蜂和鲜花相爱,春风就是媒人,青年和姑娘相爱,山歌就是媒人。”

不用我们去探讨歌谣在社会中有哪些功能,不用我们说明歌谣如何影响民众,仅站在人类自身繁衍、发展的角度上,我们就可以说:没有山歌,就没有生活。既然自身的生产都是以歌舞为前提、为条件的,那么,保证人的生存的物质生产,又如何?

瑶族歌手这样唱道:“瑶家姐妹爱唱歌,唱起山歌好做活;春天播下百样种,收成几多歌几多。”歌声伴随着劳动,劳动催发了歌声。歌声与劳动之间似乎存在着巫术般的感应。花儿里也有这样唱的:“尕艳姑拔草在地边,银锄儿闪,花儿声唤醒了麦田,麦苗儿高兴得往上蹿,巧手儿干,织一副五彩的锦缎。”

上述民歌不但印证了民歌对生产劳动和心理补偿的巨大作用,而且进一步提示我们文学是三月的春雨、五月的和风、七月的太阳、九月的溪水、是涌出的泉水、是火塘的红炭……总之,是与劳动人民的生存紧密相关的自然万物。所以,他们说:“不种田无法把命来养活,不唱山歌日子怎么过?饭养身子歌养心哟,活路要做也要唱山歌。”朴素的话语一语中的道出了艺术与生命的存在及发展的本质。

虽然花儿咏唱的兴衰强弱,没有发展成为西北人民择偶的标准,但它表现出来的艺术——生命化特征则更加直白和鲜明。在民间传唱的花儿曲令中,如“尕肉儿令”“大眼睛令”“乖嘴儿令”“大身材令”“阿哥的白牡丹令”等等。这些曲令都是以人或人的机体来命名的。这种“身体化”的命名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花儿这种民间艺术形式为民众所喜爱的程度。不仅如此,西北诸民族也认为:“河里的鱼娃离不开水,没水时阿么价活哩;花儿是阿哥的护心油,不唱时阿么价过哩。”的确,花儿就像生命生存所需要的物质一样,没有它,人的生命似乎就会失去某些精彩。

通过以上事例,我们可以认为,对于广大的民众而言,在他们的视野和意识中,从来就没有将歌谣之类的民间艺术悬置在生活之外,而是作为他们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是生命须臾不可分离的。既然花儿类的民间歌谣是民众生命的有机体,那么歌谣自然就是生命本真的表现。

“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是由不得个家。刀刀拿来头割下,不死还是这个唱法。”对于这首“花儿”笔者以为如果抛开其产生的历史背景,把它作为封闭的独立体,站在诗学的场域,以艺术心理学的视角去解读,更能显示民间立场的诗学价值和印证花儿类民间歌谣的本真天籁。

“花儿本是心上的话”。此句是说花儿作为民间的一种艺术形式,是人的内心世界的外在表现。从字面看,歌者在这里所要强调的并不是“话”,而是“话”的来源与产生,即“话”在根源上、根基上原本就是“心”的呈现,是真情实感的流露,也就是有什么样的心就有什么样的话。

“不唱是由不得个家”。这句是承接上句而言,进一步强调花儿的传唱不是由个体所决定的,真正决定唱与不唱的是触景生情的情感,是情之所至的结果。

最后两句,是说无论是在何种强大的外在逼迫下,即使献出生命也不改变花儿传唱的传统。“唱法”,既可理解为花儿演唱的方式、技巧等,也可理解为“做法”。根据全文,笔者认为此句当是与第一句属前后呼应的关系,因此,所谓的“唱法”当指花儿纯真、朴野、天籁的本色话语。

总之,花儿这一民间艺术形式,由于歌者与生活共同构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血缘”关系,从而使花儿成为天籁之音,代代相传,永不停息!

(本版图片由青海省音乐家协会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