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在野

编者的话

今日将秋两半均,平衡昼夜等长匀。二十四节气中的秋分像一把玲珑的剪刀,既平分昼夜,也平分秋色——一半收获,一半萧瑟。于是,农人手捧沉甸甸的粮食,满脸含笑;于是,古往今来文人雅士留下许多悲秋、伤秋、念秋、怀秋的千古绝唱……

在高原秋分的时序里,秋色藏在纯净的天空中、绵延的雪山上、渐黄的秋草尖、满坡的彩林里,成群的牛羊间……也藏在人们美好的思绪里。

本期“江河源·节气之美”,带您与作家和画家一起,以秋色秋景为背景,秋风秋水为笔墨,书画秋分的悲欢离合、秋日盛景。

□刘大伟

秋分无生田,准备动刀镰。母亲说这话时,五石嘴上空的雁阵已飞过两次。那时候大哥刚参加工作,我和二哥还在上小学,家中大小活计都靠母亲一人操持。平日再苦再累,母亲也还能撑得过去,一到秋收时节,她就分外发愁。庄稼一旦成熟,就得抢着收,不然有可能来阵猛雨,粮食全都留到地里了,有时候穗头太干太脆,大风吹来,一些菜籽破荚而出,折损不少。为此,父亲请辞乡镇中学教务主任之职,调回村小,教书之余帮母亲干些农活。

农村孩子都是大人的好帮手。放学回家见大人下地还没有回来,就包揽了做晚饭和饮牛喂马的零碎活儿,即使家里新添了电视机也不敢打开来看。因为秋分一到,日子就愈发短了,做完家务还得抓紧时间写作业,有时候还会停电,作业写不完大人们从来不说什么,怕的是老师手里的教鞭。我协助二哥做好晚饭,就去田间叫父母回家吃饭,他去准备喂马的夜草。我家的麦地距离村庄不远,大部分青稞种植在霍尔湾沟的两侧。每次进入沟内,都会遇见成片的铁线莲,有的花朵正在开放,有的已零落了花瓣,只剩下一头“白发”,时间再久一些,那些“白发”也会飘落。这就是植物老了的样子,庄稼和人同样如此。如果天气晴好,我会揪一些开花的铁线莲下来,分给自己的左右手,再让左右手各派出一员“猛将”前来对战——将两株铁线莲迎头相交,再用力一拽,“功力不济”的一方当即“头颅”落地,强大的一方则完好无损。这本来是小伙伴们一起玩的游戏,但那时候各自都有活干,少有“对阵”的宽裕时间,所以就一个人坐在石头上玩了。自然不敢“恋战”太久,因为饭还在锅里热着,二哥也大概知道我去了多久。

远远看见父亲坐在塄坎上磨镰刀,但我并不朝他喊“吃饭走”。父亲平素威严,连他的学生们都这样说——刘老师虽不骂我们,但看到他眉毛里“绾疙瘩”时,大家都很害怕。我从熟悉的麦香中找到埋头收割的母亲,告诉她饭已做好,牛也饮了水,羊都圈好了,只等她和父亲回家吃饭。母亲对我的汇报显得比较满意,但她并不抬头,手中镰刀仍然快速地划出弧线,枯黄了的麦秆便脆生生地离开了泥土。母亲问我会不会打青稞“葽子”,我虽见过却从未上过手,于是母亲开始教我——选一束略带青绿的青稞,连根拔下来,抖落根上的泥土,分成两束,将穗头并齐,拿右手逆时针一扭,将穗头扭向自己怀里,然后将两条“葽腿”平放在地上,就打成了“葽子”,用来捆绑割好的青稞。看到母亲娴熟的手法,不由心生敬佩,就在她的指点下学了起来。刚开始容易失败,试了几次后终获成功,趁着还没散去的兴奋劲儿,我也割了四五个捆子,笨拙地排列在麦捆队伍里,却也赢得了父亲少有的赞许。大学录取通知书送达前夕,我刚在麦田里割完了四十八个捆子,溜进袖口和裤腿里的麦芒,戳得我浑身生疼。上大学后,除了国庆期间回乡去挖洋芋,我再也没有割过麦捆,霍尔湾沟里的铁线莲也是孤寂地生长了许久,后来竟收拢了自己的领地,远不如那些年时茂盛。

如今的我年届不惑,拿时序来说,人生近乎抵达了秋分时节。踵踵坎坎半生,来到城市谋得一份职业,可以糊口,也可以码字,其实也是一件幸事。只不过对时间的感受更深了些,对纷扰世事也有了自己的判断和应对方法。吃了秋分饭,一天短一线。依然是母亲口中的这句谚语,让我倍加懂得了惜时疼人,尤其是二老,如今已逾耄耋之年,我需要扽紧每个寻常日子的纤绳,告诉每一位亲人:粮食在户,秋分在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