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克礼

壬寅秋初，纳秀艳教授寄来了将要出版的《素儒诗选》，嘱我作序，我虽然研究诗词，平日兴致来时也写上几首小诗，虽自知能力不足，只是近些年来一些诗人经常私下诟病文学院的教授不会写诗，显然是一叶障目，于是接下了这份苦差事，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细细品读纳教授“唱给宇宙最淳朴的情歌”，以下便是读后之感。

从虞舜的“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到诗三百，再到唐宋，一直到现在，在诗歌的长河中出现了很多优秀作品，也涌现了一批批著名的诗人。这其中，衡量一个诗人的最佳标准就是看他诗歌展现的情怀，无论是写景、叙事都体现在一个“情”字上，或关乎家国的“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或关乎人生的“长风破浪终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或关乎自然的“风急天高猿啸哀”，无一例外。而我读纳秀艳教授的诗，对亲人的思念，对师恩的难忘，对友情的眷恋，都跃然纸上。其中最让我难忘的是她对母亲的思念，竟有十数首之多，其中有一首歌行，题目是《母亲去世十周年祭日抒怀》，全诗如下：

秋风骤起黄叶地，远影霜天孤雁回。

横扫故园霜满地，眼前亲冢意成灰。

一别慈颜十年梦，遍尝甘苦病相欺。

念我高堂多磊落，懿德嘉行好风姿。

冷眼看尽人间事，万千心愫独低眉。

归去飘零苦作舟，饮尽西风不解愁。

寂寥寒窗凭谁问，青天如水水自流。

常忆儿时明月夜，依偎母怀醉红楼。

慧心幸有凯风沐，觅得湘云作同俦。

如今相隔两重天，只把心殇细细弹。

无端思虑何处唱，低吟蓼莪伴流年。

纵有愁肠千千结，多少往事与谁言。

拟展素笺撰心字，慈母遗训润心田。

对故园亲冢的凄冷描写，对幼时听母亲讲《红楼梦》的细节追忆，对母亲去世后自己孤独无助的叹惋，以及对母亲懿范宗风的传承志愿，在这首歌行中都有深刻的体现。

说到歌行，出自魏晋乐府，宋人姜夔《白石诗话》中说：“体如行书曰行，放情曰歌，兼之曰歌行。”而乐府歌行至唐代大盛，岑参的《白雪歌》，杜甫的《兵车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白居易的《琵琶行》《长恨歌》等都是其中杰出的代表。毫无疑问，歌行也是《素儒诗选》中的精华所在，《北山红叶行》《秋意》《九月廿三夜闻惊雷听雨有感》《上元节念慈母》《桃花行》，再加上前面介绍的《母亲去世十周年祭日抒怀》，虽仅6首，但放歌纵情，曲意描摹，毫无滞碍，仅《桃花行》诗句便长达80句之多，转韵10数次，这种长篇巨制，需要绵绵江水般的思绪，蛛网式的巧妙构思，丰富多彩的语言，丰沛的情感，如此才能达到气贯长虹。

说到气贯长虹，想到毫无滞涩，《素儒诗选》中不仅歌行做到了这一点，其他的诗歌也具有这一明显的特征，又突然想到了唐代的豪放诗歌，太白的诗淋漓酣畅，还有边塞诗派，也是豪气干云，“青海长云”，气象万千，纳教授是青海土著，诗风如此，自是天然。“昨夜疏雨到天明，晓来西风落翠红”（《雏菊》），“扎龙沟里开盛宴，高山巅上舞娉婷。盈手丹霞入诗心，满眼枫叶胜红英。为谁痴情媚霜露，心神共语秋月明。群山寂寞平野阔，为君长歌红叶行”（《北山红叶行》），“秋水芦苇归雁远，晨霜万里洗高天。歌喉婉转松涛荡，醉舞清风水月前”（《醉秋风》），这样的诗句在《素儒诗选》中随处可见，诗带风声，气脉贯畅，篇篇带有唐人边塞诗派的精气神。

《素儒诗选》中也有很多小诗，写得很有味道，如果能用一个字表述，那就是“俏”。“时至端午银柳香，熏风十里过河湟。卖花担上俏模样，捧入一枝沁客堂”（《买花》），“一抹新绿逗绯红，眉眼轻揉湟水东。枝上轻寒风雨后，春风匀染花露浓”（《新绿》），“向晚疏林倦鸟飞，居巢高处沐斜晖。娇声乳鹊枝头闹，阿母只因食觅归”（《向晚疏林小景》），“枝头雀鸟鸣好音，山水清明一日新。半树琼花春料峭，篱边细草逗人亲”（《春》） ，“春到河湟十里程，秋痕冬印扫东风。枝头嫩柳萌新绿，轻扭腰肢随水声”（《湟水岸春景》） ，“俏”是女人的专利，“俏”则有喜感，惹人怜爱，如西北酸曲的情态，尽管扭捏，但自多情。

岂止是“俏”，作为一个女诗人，纳教授对色彩也非常着迷，在她的写景诗中，善于用颜色描摹物态。诗句“西海碧波映赤岭，一弯瘦水向西流。红颜何堪天下事，守望芳魂塞上秋”（《咏日月山》）中碧波、赤岭、红颜，光彩夺目；“丁香凝紫新愁起，桃杏翻红旧恨宽”（《细雨梦回》）中凝紫、翻红，多姿多彩；“大湖熠耀溯光生，碧水春波一字横。出浴群芳尘不染，娉婷轻舞映天清。琼英摇曳月光远，玉叶婀娜日色明。玉净花明香散处，瑶台仙女弄波轻”（《盐花》）中盐花、碧水、天清、琼英、月光、日色，五色斑斓；“粉蕾如醉羞少女，一树银花俏琼枝。素面仙风清冷骨，凌寒凝脂郁新诗”（《雪中花吟》）中粉蕾、银花、素面、凝脂，冷暖多情；“更兼飞雪似怀恨，着意愁白绿草心”（《风雪春日》）中愁白、绿草，反差强烈；又如“簪黄红袖西风里”（《香山红叶外一首》）、“一枝红艳扫轻寒，满树鹅黄逐旧颜”（《春归西宁》）、“细草鹅黄不见愁”（《河湟早春》）、“红黄蓝绿紫镶金”（《秋晨》）、“翠叶黯然减彩葩”（《雪中桃花》）等，诗中处处着色，处处芳菲，处处点染，处处见情。

诗中佳妙处说不尽、道不完。诗人爱写菊花，尊崇人格的高尚；爱写秋天，对冷峻的秋景萦怀于心；也写春天，充满对温暖和姹紫嫣红的期待；也写饮酒，其中不乏对人生况味的思索。

作者以一颗活泼的心灵感受生活，体会人间百态。每一首诗都是“唱给宇宙最淳朴的情歌”，无不流溢着诗人深挚的生命情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