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下)

——莫如志草书引发的深度与广度的思考

莫如志先生
莫如志书法
莫如志书法

□李积霖

莫如志草书结构的形成是个性笔势带动下的结果,而不是结构决定笔势。笔势第一位的结果就是创作中会有足够的精力注目于行笔节奏的把握,笔线的长短、字的造型都要迎合笔势,点、线、结构被当作是书家触摸个性节奏、追求自然律动的基础,而不是目的,这是草书以势带形的主要特征。

莫如志的书法不自然地流露出左低右高,欹侧的体势,但他把整个字体调整得比较平稳,斜中有正,正中有欹,单字乍看是倾斜,但整体作品很平稳,欹正关系处理的恰到好处。莫如志草书之烂漫,笔法之圆润,结体之奇异,章法之险峻,完全突破了世俗的审美观,是与古人通息又展示现代精神的佳品。这也与莫老坦荡开阔的胸襟,大悟大彻的人生感悟,闲云野鹤般的心态分不开。

我们知道于右任先生本身就是写魏碑的大家,莫如志用魏碑的根基写于右任的标准草书写出了于体的精髓,所以说想要写好于右任草书体,必须先打好魏碑基础,才能出神入化,达到最高境界。莫如志的于体草书还不同于于右任,他另辟蹊径,卓然成家。醉心欣赏,便有肆意狂放、节奏流畅、闲花照影般的书艺美感溢上心头。静观时似藤条拂静水,线条流动处,婀娜有致又稳健沉着。

其实,莫如志的早年书法,王羲之运笔痕迹还是较重,行笔快,火气大。到中晚年,随着心境修炼的深入,其书法行笔逐渐趋于舒缓厚实,笔势更为安稳平和,可谓收放自如,灵动自然。尤其到了晚年,他回归田园、远离尘嚣,转向闲适的生活后,他的书法更是融入了个人对自然与生命的领悟,特别是领略了雄浑壮美的高原风光之后,其书法蕴藏的行云流水之态与质朴脱俗之境,显然已经与技法无关。尤其看莫如志先生80岁以后的草书作品,可谓炉火纯青、飘然出尘,有着让人莫名亲近的温暖泰然,字里行间,既没有流俗浮飘的影子,更没有光怪陆离的作态,很是自然澄净。

莫如志晚年的书法讲求“尽善尽美”,其善在内容,其美在形式。笔者曾收藏到一幅莫如志85岁时书写的对联“引曙光于世,播佳种在田”,这幅作品笔画间架的处理,信手拈出而触处成妙,在平和宁静之间尽情挥洒,舒卷自如,有着海立山安的气象与风度,适眼合心,无雕饰,无燥气,全是天真自然。莫如志先生字中的超越俗世“规矩”和“方法”的心境、鲜活灵动而深刻睿智的禅意,叫人不得不心生敬意。东坡先生论书曰“无意于佳乃佳”,而其所谓之不用意,不是指忽略技法手段与轻视笔法与结构时的情绪状态。技法手段的重要是完成艺术创作的基本技能储备,无论是深入传统还是锐意创新,抑或碑帖结合,甚至东西互证,都需要在扎实地掌握基本技能的前提下才能有机会创作出耐人寻味的作品。细细地体味莫如志先生“引曙光于世,播佳种在田”中所蕴含的意境,有来自乡野简淡芬芳和蓬勃向上的一派生机,似乎在沉静中传递着温暖。我想这种心性特点所表现出的不是莫如志对于艺术创作不严谨的态度,而是他对于书法艺术的深刻体悟。如果流落于一笔一墨的逼肖与完美,最终反而会导致整件作品的失败。因此,我们说莫如志的书写,是在一种自我享受与审美的状态下完成的,他所看重的,是整个创作过程中的情绪控制,而非破碎的、零散的各笔法之间的拼贴与组合。这一点,可以说是书法艺术最为核心的审美诉求了。书法欣赏,惟观神采,不见字形的论断确定了这一艺术形式的内在高度。莫如志先生集70多年的学养与功力,把宽博的魏碑特点与浪漫的于草创作集于一身,达到了由净入静,由静入镜,由镜入境的境界。

几十年来,莫如志独树一帜的书法作品,流传到青海以外的许多地方,有些已镌刻于碑石,有些被真正读懂他书法艺术的藏家永久地珍藏。但也有人批评莫如志的于草难认,殊不知:他重书之精神内涵,故所书唯求任情恣性,有时乍然一看,如天女散花。虽然有些人对莫如志书法不以为然,或有非议,但我认为除去见仁见智的原因外,多少还是因为有些人对书法理论缺乏应有的认识。那么什么是书法的“定理”?在我看来,还是孙过庭说的“人书俱老”,即神敛,老到,结字高古,字字有出处;章法行气贯通,血脉相连。艺术无定法而有定理,这是艺术之通理。正如梅兰芳先生在舞台上举手投足之间,一颦一笑、一腔一字都是美、都是戏、都是魂、都是艺术。书法自不例外,在我眼中莫如志做到了。

写到此处,我的眼前浮现了这样一个画面:在苍凉荒寒奇崛处有一隐者,他提笔伫立审视案上的幅纸,片刻凝视,一旦意象在胸,便将全部心神倾注于毫端,迅速挥扫,一气呵成,而后,把笔一搁,捋捋长髯,欣然微笑……

莫如志草书之点画足见盘纡迈往之势,影影绰绰可见其坚韧不屈的内在生命力。倘若我们以馆阁体衡量莫如志书法,必视为野而失文。如何理解?野则可贵,粗则欠雅,碑帖结合本来就不如王羲之等书作的飘逸潇洒、清朗俊秀。但莫如志草书有文人书法的清逸,清而不淡,带有一种寓清于拙的郁勃之气。当然,我们从一代书法大家的高度来考量,莫如志的书风还存在着很多艺术上的局限,从而影响到他的书法所到达的高度。

莫如志是“大器晚成”的典型,其独立不羁的品格和风骨显得弥足珍贵。他70年的寒灯苦学,滋养了其书之气、韵、意、趣,使之草书达到了较高境界,是完美的技巧与自然的审美意识的本真反映。莫如志于草的心得与书论彰显了他独特的见解,可以启发后学。莫如志的书法造诣碑帖融合,突破前人藩篱,值得我们深思。

“笔墨当随时代”,这是清代画家石涛说的。毋庸置疑,这句话意义深远。我以为所谓“笔墨当随时代”的正确解释应是清人董棨所说:“用古人之规矩,而抒写自己之性灵。”这实际是中国艺术创作的通则。“笔墨当随时代”是正确的,则知书法“随时代”但不能离开中国传统文化,如果脱离了这个,书法就会失去它的艺术生命与艺术价值。莫如志先生就是“随时代”的书家。

最后我在想:人生,本就是个听道、体道、悟道、最后得道的过程。像莫如志先生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会因为他人或环境的改变,轻易改变自己已经认定的做人原则和底线。得道之人,不忘初心,并始终坚守,问心无愧。“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书法修道图的就是能让自己心性得到修炼,达到“方便般若”的精神境界。